特拉维夫的成功奥秘，需要从两个层次予以解读。即整个国家的环境基础。第二个层次是特拉维夫城市创新系统的运作模式和具体策略。

　

以色列科技创新的国家环境与文化基因

 

　　以色列的国家宏环境与文化基因对整个国家的科技创新的积极影响可以概括为六个方面。

 

　　第一，军事威胁与地缘政治

 

　　以色列与周边国家之间自建国以来就矛盾不断，这种恶劣的社会环境，使得国家安全和国土完整的概念深入每个以色列人的内心，以政治、军事手段保护本国成为必需。以色列投入了大量资本，进行军工技术的研发，主要表现为材料、通信、电子、医疗等领域。这些研究成果一部分应用到前沿的军事国防领域，另一部分则通过民用化改造，这一方面改善了国民生活，另一方面也为军事投入带来了部分收益补偿。以色列的创新活力之一在于注重了军用与民用之间的界限与交集，重视两者之间的联系和转化。每个以色列年轻人必须经历一段军旅历练,他们在军事历练中，通常都会进行高端前沿科学教育、科技培训、武器操控等内容。由于周边军事环境复杂多变，这些年轻人在军旅历练中会分成不同小组，与实战经验丰富的老兵共同学习，并在实际行动中给予大限度自由，鼓励组织调配创新。这种创新品质和对前沿军工技术的了解，为年轻的以色列人未来创业的创新、冒险以及知识需求埋下了伏笔。

 

　　另外，美国在中东的战略以及以色列与美国的关联关系（大量犹太人生活在美国并从事相关跨国工商业业务），使得以色列长期受到美国的科技与资本支持（图1），大大促进了以色列通过依赖创新（买进与学习）模式获得了长足进展。

 

　　第二，自然资源条件贫瘠与创新生存

 

　　以色列土地贫瘠、水资源极端短缺，建国初有近2/3的土地被沙漠覆盖。这种恶劣的自然条件，使得投资科技研究、运用科技手段突破自然条件限制是唯一出路。例如，以色列政府在财政上对农业科技研发和推广给予充足的支持，每年用于农业科研开发的专项经费高达8000多万美元，占农业总产值的3%。其还注重技术的实际应用，为此建立了专门的农业技术成果转化服务公司。其中希伯来大学农学院主要由Yissum公司统一负责该大学的技术成果转让，其主要负责将该大学的知名研究人员和学生的发明与专有技术进行市场营销。

 

　　第三，政府研发投入与金融系统支持

 

　　从1999年到2010年的10年间，以色列的研发占GDP比重超过以科技著称的美国、日本和德国，居于世界首位，2010年后被韩国赶超。同时，以色列在创新研发上重点专攻于计算机软硬件技术创新、通信科技创新以及生物医药创新。以色列具有大量的初创企业（种子阶段的企业和研发阶段的企业）。产生这些企业一方面缘于政府的各类资金支持，另一方面还缘于以色列成熟、活跃而庞大的风险资本市场。根据美国中央情报局相关统计，以色列的人均风险投资2008年达到270多美元，大约是美国的2.5倍，英国的5.5倍，中国的50多倍。

 

　　第四，企业家精神与教育

 

　　军旅磨练不仅让每一代以色列人掌握了基本的军工科技，还培养了其善于创新的本能和欲望。根据以色列风险投资研究中心统计，以2009年为例，以色列每年的初创创新企业达到3850家，大约每1844个以色列人中间就有一个人在创业。同时，在纽约纳斯达克证券交易所所列的以色列的企业数量比整个欧洲大陆所列的企业数量还多（图2）。

 

　　以色列的教育对创新的影响也表现明显。父母的基本思想是：学习是一种对知识的信仰，新观念是改变世界的根本。在学校教育方面，以色列特别强调学生提出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能力，高校多以科学家领衔安排各类科研教育，行政干预较低。同时，在大约800万人中，2011至2012学年度以色列大约有226000人拥有学士学位，54000人拥有硕士学位，10600人拥有博士学位。这样的全国性人口教育结构，给以色列科技创新提供了基本劳动力保障。

 

　　第五，自由思辨的特性

 

　　犹太人历经磨难，但终成功回归并在“故土”建立了自己的国家，这源于犹太民族的文化归属意识、团队合作精神。犹太人认为，世俗的任何观点都可能被质疑，追寻自然本质规律是个人使命。为了让知识更加清晰透彻，任何个体都可以通过自己的缜密思考，与对方进行讨论、辩论而获得。这种精神使得犹太人在创新上表现突出，因为创新就是打破旧有逻辑秩序，开拓新空间与运用新方法路径。

 

　　第六，犹太人的世界联系与回归

 

　　犹太人分布于世界各地；犹太人具有非常成功的社会地位，特别是在金融、科研领域；犹太人注重归属。这三者集于一身就为以色列的创新提供了巨大支持。犹太人（主要为顶尖科学家）与世界各类前沿研究机构的紧密联系，使得他们掌握了各类科学前沿，特别是自然科学和工程学领域。这些人群长期来往于以色列和其所在国家，大大促进了以色列与世界的科技交换与信息交换。以色列与国外的合作研究较多。据统计约96%的以色列作家撰写的科学出版物都是与国外科学家合作的。而犹太人在金融领域的巨大成功，为他们在以色列进行风险投资提供了资本和理由。

 

　　

特拉维夫实现科技创新的运行模式与策略

 

　　除了上文所阐述的宏观背景原因， 特拉维夫的成功经验可以概括为以鼓励创业推动自主科技创新，瞄准全球科技创新的市场需求，专注于创新产品的设计架构，从而吸引全球跨国公司研发部门的加盟，形成良性的城市科技创新循环。其具体策略可以分成五个方面。

 

　　第一，避免盲目模仿，准确定位城市发展方向

 

　　特拉维夫在2010年确立全球城市的发展目标后， 其专门成立了全球城市行动计划办公室，通过一番考察，特拉维夫决定学习巴塞罗那，走“艺术之都”的路线。在投资大量资源建立美术馆、博物馆和各种文化展览设施之后，特拉维夫的愿景并没有获得实现，政府重新思考特拉维夫到底有何优势。他们认为，要构建全球城市，首先必须是一个商业中心，而要成为一个商业中心，则需要有足够的企业予以支撑。现有的基础并不能吸引外来企业，只能依靠自己力量建立企业。而特拉维夫的原始基因就在于冒险、创新、创业。因此，特拉维夫在2010年后正式将其城市定位确立为“永不停息的创新创业城市”。

 

　　第二，营建全球媒体沟通平台

 

　　特拉维夫将构建全球创新中心作为整个城市工作讨论的主题，并在世界各国重点城市进行游说和招商。例如在去年的9月14日，特拉维夫举行了“DLD特拉维夫创新节”，历时8天，包含了大约100项各式国际创新活动，吸引了来自全球的数百家创新公司、风投基金、天使投资人、大型跨国企业。同时，邀请了来自全球各国的商界、政界精英人物，参与创新机制与城市创新发展的讨论。去年11月，特拉维夫市长罗恩赫尔代又来中国宣讲其关于特拉维夫的战略宏愿，详细解释了引进人才的一系列政策，比如全额奖学金吸引中国留学生，外国人来特拉维夫创业可以获得特殊的创业签证，为初创企业提供风险贷款等。特拉维夫市政府建设了特拉维夫国际媒体枢纽空间，其目标就是为国际记者，特别是短期采访的记者提供交流、沟通与思想对话的空间，并定期组织以“创业、创新”为主题的城市旅游和考察，使得记者将特拉维夫的内在、真实的创业、工作、休闲状态传播到世界。特拉维夫还与以色列外交部长期合作，邀请世界各国影视媒体前往特拉维夫报道城市的文化设施、饮食、戏剧、海滩生活等。

 

　　第三，自下而上的创业、创新

 

　　在特拉维夫，18-35岁中的人口占总人口33%以上，这些年轻人大多为大学毕业生和外来寻求创业机会的年轻人。特拉维夫市政府提供近乎免费的基础创业咨询服务。只要有一点创业创新想法，都可以通过预约获得政府相关信息的咨询、培训。当然，不是所有的想法都能获得成功。然而，以色列人会吸取教训，重新投入到下一次的项目策划和创新创业尝试之中（图3）。本地的风险投资和孵化器在评估新的创意项目策划过程中，也会对失败经历评估，帮助企业更快成长。在年轻人中，创业成为一种时尚行为。据估计，在特拉维夫仅2013年就有45个创新企业被欧洲、美国等国家大公司收购（以色列的发展模式是大多企业将精力集中于创新研发，卖创新技术，而不做生产和分销链条），收购总金额超过64亿美元。

 

　　第四，服务型政府提供灵活服务

 

　　特拉维夫政府将自己定位为服务型政府，并且与其构建全球创新中心的城市领导意志相匹配。特拉维夫打破了耶路撒冷的文化传统与相对保持的文化氛围，以一种更加开放的姿态迎接世界各地的人口，对于同性恋、女性创业、时尚等也甚为宽容。

 

　　特拉维夫市政府于2011年在城市为繁荣的中心商业区接管了香农塔办公大楼七楼的旧公共图书馆，并整修形成了一个集知识交流、图书共享、创业办公的中心枢纽。这个办公空间，由市政府赞助，每年根据政府举办的创业竞赛，选出10个具成功可能性的企业，以非常低的价格租赁给这10个企业。这个空间还集中了政府提供的信息咨询、培训服务机构，方便任何一个团队来咨询创业计划。如果可行，可以马上给予办公空间和提供相关手续办理，这就大大缩短了创业失败可能带来的巨大时间成本。这种高效性、集聚性，大大促进了特拉维夫的创业队伍的增长。根据统计，以色列67%的种子阶段的创业公司，都集中在特拉维夫-雅法地区。同时，特拉维夫还拥有跨国企业，例如谷歌、微软、通用等。政府要求并鼓励这些企业给予初创企业相应的参观、辅导与学习机会。

 

　　特拉维夫政府实现了全城的Wi-Fi覆盖，并且全部免费使用。通过这种网络，政府将各种有利于创业的信息都公开出来。例如，特拉维夫市政府推出了一个专门的服务于创业者的网站（http://www.telavivstartupcity.com/），详细列出了各种政策。其中有关于特拉维夫的所有可用的办公空间及信息，所有投资机构的地点，联系信息；所有初创企业的类别，规模，地址，联系方式；所有加速企业的类别、规模地址，联系方式；所有研发中心的研究领域，地址，联系方式等；甚至还列出了所有这些不同企业正需要的工作人才。这些信息用网页地图给出。这个服务也属于一个创新项目，是一个19岁的高中生的作品，灵感来自于硅谷的访学。

 

　　第五，企业数据库与融资政策

 

　　特拉维夫市政府建立了非常详细的各类企业的发展情况数据库，包括企业的规模、人数、区位、产品市场、发展阶段、生产规模、主要融资形式、当前的主要问题等。通过参考这一不断更新的数据库，并通过专业的金融分析工具，分析各类企业的优融资模式和规模，减轻了政府的财政负担，也使得资本配置更加有效与合理。虽然大部分融资交由市场，但特拉维夫市政府依然举办各种创业竞赛，选出优的团队，给予支持。政府一旦将资本注入之后，就将其所有权和使用权彻底交给企业、团队。企业失败，无需返回资本；如果成功，则需逐年返回资本。

 

　　而对于微软、谷歌等这种非常成熟的企业来说，其关注的核心是政府能够提供的服务（信息公开、思想开放、办事流程透明、市场透明等、办事效率高效）、本地的创新支持环境等（各种中小企业在这些大型公司的某些环节的探索、创新）。因此，特拉维夫政府将工作重点置于中小企业特别是本地的企业。这就是为什么特拉维夫能够拥有以色列67%的创新种子企业的原因，也是为什么特拉维夫每年卖给外国大型公司的创新产品在以色列稳居top的原因。

 

　　

 

（本文系前滩综研-剑桥大学联合课题组研究成果《上海建设全球科技创新中心的发展策略初探》部分内容，有删节。本版编辑周知秋，工作邮箱：zhouzq@thepaper.cn）